橡树 |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才是汉匈战争的真正句号……

塔山系列文集（1、2、3、4）

自从2001年美国人拍摄历史电影《匈王阿提拉》之后，国内很多网络论坛就开始流行一种假说：

即匈人就是匈奴人，汉帝国击败匈奴人并且迫使匈奴人西迁，最终，使得弱势的匈奴西迁进入东欧成为强者，一路向西霸凌，压迫东欧，助推灭了亡强大的西罗马帝国……

假说之意，不言而喻。

很快，这个最早源自网吧的假说诡异而荒诞地流行学术圈，一度成为显学。

再很快，随着大量学人介入深究考据，很快就发现这个假说将匈人约等于匈奴人，甚至将现在匈牙利约等于古代匈奴人确实太过于诡异而荒诞，最终不得不无声无息地放弃了这个假设。

然而，这个假说几经浮沉，至今还在野生“学术圈”盆栽，频繁在网络空间“开花”，模样还是那样的诡异而荒诞。

近日，看了朋友转来一个金灿荣小视频，正是金灿荣神态酣醉，口沫飞溅千真万确地讲述这段假说……

看着金灿荣阔谈吧唧到了高潮那般印堂发红的模样，看着那么多观众围观点赞，想来，除却影视剧《汉武大帝》普及的历史，可能很多人对史上血腥的汉匈战争似乎较为陌生，也就迷茫着相信了金灿荣们将一段苦难无边的历史，拉扯出了一段镶满媚词的宏大叙事了。

那么，历史上真正的汉匈战争又是如何景象？

显然，如要了解汉匈战争，既要从所谓的“千古一帝”汉武帝说起。

2005年，极具演义色彩的电视剧《汉武大帝》热播，编剧和导演为赚流量，在片头极为感性、煽情地评价汉武帝：

“他建立了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他给了一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

他的国号成了一个伟大民族永远的名字……”

于是，这部收视率极高的电视剧将一段似是而非的历史连带鸡血，送进了千家万户。使得无数本就对这段历史认知陌生的人们热泪盈眶，就此将汉武帝看成了缔造汉族和中国历史的神人。

就此，汉武帝踩在网络风口，被当做中国历史上的超级皇帝，显得非常牛逼。

为证明汉武帝确属超级皇帝，确实非常牛逼，网络闲人多多，也就为此摘抄《史记》及后世史书，或者撰写成文，或者拍摄成片，对汉武帝在政治、经济、儒学、辞赋、爱情等等全方位辉煌穷词讴歌。

其中，最为天花乱坠，莫过于汉武帝在汉匈战争的非凡建树。

相传，汉武帝先后启用卫青、霍去病为大将，动员全国国力，对当时北方强悍的匈奴发起漠南之战、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等三次战略反击，重创匈奴军事实力，一劳永逸解除了来自北方的匈奴的威胁。

由此，汉帝国在平安祥和中进入盛世……

——可惜，这样的历史，宛如童话。

历史终究是历史，历史的坎坷轨迹，可能与史书的美妙方向，确实不太一样。

汉武帝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国策，继秦始皇之后进行了再一次最彻底的专制思想的改制，继而，步上惟我独尊的神坛，皇权专断，汉武帝决意举汉帝国全国之力，发起对匈奴攻势作战……

战端一开，战祸连绵。

卫青、霍去病取得漠北大捷不过战争一个篇章，整个汉匈战争大小战事无数，延绵何止二百年？

历史早就证明，即便汉武帝时期，他终其一生穷于战争，汉帝国同样没有在汉匈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

汉武帝死后，汉匈战争不断升级，由汉帝国与匈奴帝国的武装较量，全面扩展为远东的游牧文明与中原文明的正面碰撞，成为消耗汉帝国和匈奴帝国的持久战、消耗战。

战事延长一、二百年，汉、匈双方均是不堪重负，几乎到了举国崩溃的边缘。

公元前89年，征和四年，迫于内外交困，舆情汹汹，汉武帝不得不放下脸面，自下轮台罪己诏，向天下认罪自己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正因为轮台罪己诏下得及时，汉匈战争停战得及时，汉帝国才得以在停止大规模战争而休养生息之后，勉强得以维持。

后来，司马光就轮台罪己诏书评论汉武帝，认为他是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确实运气极好。

然而，经过汉武帝一番折腾，汉帝国早期文景之治相对宽和的盛景，也就被汉武帝发起的汉匈战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专制，在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撬松了基盘，使得汉帝国和中原族群就此在汉匈战争的硝烟中走向历史的深坑

回顾两汉历史，不难发现，从西汉逐年衰竭、被王莽篡夺，直至东汉复国，三国分裂等等，如是抛开史书或课本描述的君王昏聩，权臣野心，腐朽黑暗等等表象，如论实质，汉帝国之所以不断衰落，直至三国分裂，曹魏替汉，其主因无疑为汉武帝发起汉匈战争，自此战争连绵百年，完全拖夸了汉帝国经济和政治……

战争延绵对政治、经济破坏极大，其实当年汉匈高层同样心知肚明。正因如此，汉匈始终在战争与和平边缘犹豫摇摆、相亲相杀。

从汉武帝开启汉匈百年大战，双方淤积仇恨何止百年？

于是，等到孝宣之治稍微恢复元气，汉元帝上位就继续开打汉匈战争，直到财政崩溃，王莽篡权……

等到光武中兴恢复东汉，安稳不过数十年，汉朝刚刚吃了饱饭，有点闲钱，也就再次重启了战争。

每次战争之后，总会和亲。

每次和亲之后，总会战争。

时战、时和扭曲了汉匈双方的国运。

现在回望历史，我们完全可以平淡认为百年汉匈战争，实则就是游牧文明与中原文明的百年碰撞。

但是对当时汉匈两国军民而言，战争与碰撞一旦刻入民族记忆，无论和亲战争，翻开首页扑面而来的依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仇恨当先。

为消灭异族，和亲不过手段，战争才是目的。

这样，战争与仇杀也就顺其自然成为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交融的历史的主题。

就此，战争也就推动汉匈两大帝国不可逆地走向崩盘。

——纵观战争史，可以断言，战争实属一个民族或国家受其智商、演进影响而进行的一种极端社会活动。

当然，战争这种极端社会活动，除却受到低智、反智影响，也会受到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政治形态与文化取向的影响。

两汉帝国，沿袭秦制，顶层人物以军功分利。

史书顺势讴歌秦汉帝国及其帝王将相，也就将之冠冕堂皇颂赞为开疆拓土，勾勒出帝王将相们为天下担责的大义凛然的宏大叙事。

然而，从逻辑上看，在军功为先的秦汉体制下，战争无非“抢钱、抢粮、抢女人”，纯属顶层人物为谋取更大权力、更大利益的有效手段。

两汉时期，秦汉时期帝王将相们可以凭借“军功制”画饼，高效忽悠本该平凡的底层民众热血沸腾投身战争。

这样，底层民众为了争夺“画饼”而热血沸腾投身战争，帝王将相们也就因此有了更多谋取军功，乃至谋利天下的机会。

就此，汉匈双方都是不得不在懊悔与仇恨的复杂状态下，咬牙和尴尬地面对这段以战为主、时战时和、长期流血的现实。

鏖战百余年后，双方面临的现实继续严峻，已然走到了两败俱伤边缘，这时，汉匈两国才开始尽力放弃战争，改以和亲策略维系双方脆弱的外交关系。

为了进一步稳定这种脆弱的和亲关系，两国更是数次约为兄弟之邦。

然而，汉匈两国终究醒悟太晚。

虽然汉匈之间转向和亲、和谈，约为兄弟，忧喜共享，但是，200余年汉匈战争血腥互撕，到底还是给远东的汉、匈两个超级大国带来了无法补救的灾难性后果。

大约在三国、西晋时期，汉帝国和匈奴帝国作为远东最强大的国家，几乎同时彻底崩盘。

在北方地区，匈奴帝国分裂为南北两个匈奴帝国，北匈奴迁往何处，不得而知。但是南匈奴内迁关中和凉州休养生息，使得长期为匈奴强势压制的其他北方游牧民族羯、鲜卑、羌、氐等势力集团得以放飞自我，急速膨胀……

同时，中原也在经历一个甲子战乱之后，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状态下，勉强完成了三国归晋。

历史，就以这般恶作剧的方式，开启了历史新的篇章：

那时，强悍匈奴精疲力尽，苟延残喘。

煌煌不可一世的汉帝国，早就已经灰飞烟灭。

然而，汉匈战争崩溃了汉、匈两大帝国确属是故事的必然，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291年，继承汉朝衣钵的西晋发生八王之乱，内迁中原北方的匈奴残部保存相当实力，也就等来了一次低成本入主中原的机会。

汉匈之间既存在事实上的姻亲关系，也曾长期结成兄弟之邦，因而，在道统、法统上，南匈奴单于也就有了代汉复仇的托口。

于是，汉匈战争在南匈奴与西晋之间继续延绵……

随着匈奴与西晋的矛盾、纷争加剧，战乱不息，看似非常并不起眼的，随匈奴内附中原的鲜卑、羌、羯、氐等势力，也就有了进一步得到摆脱汉、匈控制而逐鹿中原的机会。

于是，在灭掉孙氏东吴，完成三国归晋不过37年，西晋的灾难，从天而降。

304年，早年与汉高祖刘邦约为兄弟的匈奴冒顿单于后裔，南匈奴于夫罗单于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刘渊坛祭，追尊蜀汉刘禅为孝怀皇帝，祭祀汉高祖以下的三祖五宗神位，自称汉王，发兵进攻西晋。

308年，刘渊称帝，建立汉赵王朝，史称汉光文帝。

刘渊立王后呼延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凤，即标志着游牧文明正式入主中原。

当时，匈奴托名汉室兄弟，以兄终弟及为由，进入中原。

更多的随匈奴内附中原的鲜卑、羌、氐、羯等等，也是纷纷一拥而上。

——回望这段历史不难发现，汉匈民族融合及更多民族融合，使得我们应该正对一个事实：

当时，匈奴各部普遍改成汉姓，尊贵如皇室刘姓，皇后家族呼延姓之外，其余各部分别改为聂、靳、安、毕、郭、李、张、陈、范、赵、王、郝、高、冯、秦、曹、董、成、姚、兰、金……

这些进入中原的匈奴人和其他民族的后人，同样是现代汉人的主要来源。

历史，终于在316年走向了拐点。

这一年，汉赵大军攻入长安，俘晋愍帝，西晋灭亡，史称永嘉之乱。

永嘉之乱及发生在洛阳和长安的多次空前惨烈、血腥的大屠杀，堪为秦、汉遗民彻底淡出历史和晋朝政权退出中原的一场空前、庞大的人间悲剧。

屠刀之下，从商周递传的中原文化就地崩溃。

317年，那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时代。

那一年，司马睿在建康重建晋廷，为晋元帝，史称东晋。于是，侥幸逃脱屠刀的中原士族、平民、文化、政权等等，也就相继迁往当时尚属蛮荒之地的江淮之南。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事件。

就此，秦汉传承的法统、道统、人口等等流亡南方，再无北伐回归中原的机会，直至589年被承继匈奴、鲜卑血统的隋帝国武力统一。

如此再看，可见永嘉之乱，衣冠南渡，才为汉匈战争划上了真正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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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20日

橡树·广都铭贤堂。